“学校经历了很多变革，以前的师生适应了字典，又适应了计算器。现在可以将AI看成一种非常极致的计算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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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| 陈劲松

《看天下》杂志原创出品

2023年1月，南卡罗来纳州弗莱明大学哲学教授达伦·希克布置了一份作业，让学生写一篇关于18世纪哲学家大卫·休谟学术思想的论文，探讨如何从令人恐惧的事物中获取乐趣，要求500字，在家里完成。

当学生陆续上交作业时，希克教授从一篇文章中嗅到了一丝不妥。“文章写得很聪明，但过于干净了，”希克在接受《纽约邮报》采访时称，“从内容上讲没有任何问题，就是使用的措辞很奇怪。不像是学生写出来的，倒像是老师写出来的。”

希克教授决心探究他的学生们是否使用了ChatGPT来完成作业。

他首先将文章内容复制到ChatGPT的提问框，直接询问这些文字是否由它生成，但ChatGPT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。希克随后拿着文章去学校的论文抄袭检测软件进行比对，查重率并不高。希克自己尝试让ChatGPT就这个话题写一篇文章，结果相似，但并不完全相同，他认为ChatGPT每次给出的回答都是不同的。

最终，他直接与学生对质，对方承认使用了ChatGPT。希克给了这名学生不及格。

之后的作业里，希克尽量采用口头测试的方法来评估学生，让他们措手不及。然而毕竟不能用口头测试应对所有的作业和考试，且ChatGPT又在不断进化，写出的文章越来越个人化，那种机械气息越来越不明显，“我陷入了极度恐惧之中，因为我清楚这对自己的工作意味着什么。”希克说。

ChatGPT的创造者，OpenAI公司CEO萨姆·奥特曼在2023年1月也表示，学校需要适应这种转变。“学校经历了很多变革，以前的师生适应了字典，又适应了计算器，”奥特曼说，“现在可以将AI看成一种非常极致的计算器，它的好处也是非常极致的。”

不过，这个适应过程非常艰难。

30%大学生用ChatGPT写作业

2022年11月30日，ChatGPT问世，在2个月内成为史上最短时间获得一亿用户的应用。不过，通用人工智能在校园内引发巨大的忧虑，老师们既担心失去工作，又害怕大规模学术造假。

佛罗里达州的珊瑚角高中是美国一所顶级公立高中。然而在今年2月，这里被曝出多名学生使用ChatGPT完成IB（国际文凭）项目的论文。

一位老师在内部电子邮件中透露了此事，而邮件又被NBC电视台公开。“有些论文与学生之前的风格截然不同。”这位老师写道。

疑似使用了ChatGPT的学生被学校叫去，而那些坚决否认使用AI工具的人将会面临“更加严重的后果”。所有作弊的学生，无论承认与否，都不能从IB项目毕业，意味着他们在申请大学的时候落后于其他同学。

这桩作弊丑闻让珊瑚角高中所在的学区十分震惊，“这都是我们这里最聪明、最勤奋和最有竞争力的孩子，”一位学区老师接受NBC采访时说，“这种情况令人心碎。”

本图由AI软件Midjourney创作

当地校方正在检查所有学生的电脑，清理可疑的作业。

IB项目协调员也表示已经采取了多项措施防止学生利用ChatGPT作弊，比如定期与学生会面，了解他们对学科的掌握程度。

Intelligent网站今年2月份一项调查显示，在美国，30%的大学生在书面作业中使用ChatGPT。在这些大学生用户中，超过一半的作业是由ChatGPT完成的。更惊人的是，其中四分之三的学生明确知道，使用ChatGPT会被学校认定为作弊行为。

“作为谢里登学院的一名在读学生，我使用ChatGPT来协助完成家庭作业，”研究生克里斯托弗·史密斯接受这项调查时表示，“根据我的观察，相当多的同学也使用这项技术来帮助他们的工作。”

难以检测的AI作品

作为对策，美国多个州的学区已经禁止在学校内使用ChatGPT。

洛杉矶是最早宣布禁令的城市，这个产品问世两周后，洛杉矶就要求所有学区禁止对ChatGPT的访问，以“保护学术诚信”。

全美最大城市纽约紧跟洛杉矶，在今年1月3日宣布所有学区禁止访问ChatGPT。纽约市政府发言人詹娜·莱尔说：“虽然该工具能够让你轻松完成作业，但它无法培养批判性思维和解决问题的能力，这才是学业成功的关键。”

禁令之外，美国还出现了形形色色的ChatGPT检测器，帮助老师们抓住作弊的学生。目前最出名的检测器来自论文查重公司Turnitin。但不幸的是，这个检测器并不像其公司宣传的那样可靠。

《华盛顿邮报》科技专栏作者杰弗里·福勒测试了这个检测器。他将加州一名高中生的高分原创论文输入了Turnitin，结果被标记为可能是ChatGPT生成的，这个学生得知结果后大吃一惊，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作弊，并提供了写作过程和参考资料。

福勒一共测试了16个学生的论文，其中有原创，也有AI生成的，还有半原创半AI的。最终结果令人失望，Turnitin只正确识别了其中6篇，识别率仅38%，与其公司号称的98%准确率相差甚远。

对于这个尴尬的结果，Turnitin公司回应称，它的鉴别结果只是一种参考，而不是惩罚标准。《华盛顿邮报》的文章发表之后，Turnitin在检测结果后更是添加了警告标志，“此得分不代表作弊，需要进一步审查”。

除了Turnitin，斯坦福线上高中的高三学生本杰明·克利格发明的检测器也名声在外。这个检测器名为CheckforAi，克利格称可以检测到AI生成的所有文本。这个检测器是在ChatGPT的帮助下开发的，但改进了OpenAI原有的检测模型。

普林斯顿大学的一名本科生在1月份也发布了自己制作的检测器GPTZero，这个检测器受到了广泛好评，很多专家认为它的界面简单干净，易于使用。

不过这些检测器都面临同样的问题——准确率不高。福勒对所有的检测器都进行了测试，没有一款的准确率能够过半。有鉴于此，福勒不建议学校使用这些检测器，因为一旦误判，会给学生带来灾难性后果。

为什么检测AI如此困难呢？Turnitin的人工智能副总裁埃里克·王称，从统计学上来看，人工智能与人类的不同之处在于它“非常一致地处于平均水平”。

ChatGPT等AI系统的工作方式就是在进行大规模的训练之后，根据上文寻找下一个最可能出现的词。“这实际上就是它读起来如此自然的原因，人工智能的作品就是人类最后可能写出来的作品。”埃里克·王说。

因此，Turnitin检测器就是在寻找过于平均的作品。然而，人类有时候就是会写出如此平庸，毫无波动的文章。

在经济学、数学和实验室报告中，学生倾向于撰写有固定模板的文章，这意味着他们更有可能被误认为是AI写作，所以论文通常更容易被标记为ChatGPT作品。

更重要的是，随着AI的迅速迭代，目前的检测器都远远落后了。无论Turnitin还是GPTZero，都针对的是GPT-3.5，而新模型GPT-4的出现，让AI的作品有了更多的创意元素，更不用说新出现的谷歌产品Bard写出的文章风格与GPT迥异。

鉴于可靠的检测器很可能是无法开发出来的，那么学校对于AI是不是应该改变态度，从封杀改为合作呢？

哈佛大学的实例，也许就是未来的方向。

不要把头埋到沙子里

根据哈佛校园媒体《深红报》的报道，去年底，秋季学期即将结束之时，一位哈佛学生感到筋疲力尽、焦虑不安，感觉“像泄了气的气球”。她参加的通识教育结课考试需要在给定的一段时间内完成两篇论文，在写完第一篇后，她觉得已经写无可写，对第二篇如何动笔非常绝望。这时，她想到了朋友给她介绍的ChatGPT，她决定冒险尝试一下。

她在OpenAI上注册了一个账户，并输入了论文的主题，输出的质量让她惊喜不已。修改了一些文字后，她将AI作品变成了自己的论文提交上去，完成了这个学期的考试。

《深红报》称，很多哈佛学生都像她一样，早早开始使用ChatGPT。尤其是在很多开卷的文科考试中，不少学生将电脑屏幕分割成两个窗口，左边窗口是考题，右边是ChatGPT输出答案。

对于如此大规模的所谓“作弊”，哈佛校方并没有对ChatGPT一禁了之。哈佛本科教育院长安妮·哈林顿在接受《深红报》采访时称，ChatGPT并不是对教育的威胁，“我们会将对新工具的评估权留给教职员工”。

@视觉中国 图

1月20日，她向哈佛老师群发了一封邮件，承认ChatGPT“向我们所有人提出了问题”。邮件指出，教师可以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情况下“使用”ChatGPT，并没有要求他们追查学生是否用了AI工具。

很多哈佛老师也对使用ChatGPT抱着开放态度。计算机科学教授乔纳森·弗兰克尔反问道，如果学生已经掌握了高级编程技术，那么是否还一定要求他们从头学起呢？“你不会指望那些学生还要掌握在纸带上打孔的本事吧，”他指的是，最早期的编程就是在纸带上打孔，从而让计算机识别二进制编码。

哈佛医学院教授加布里埃尔·克里曼也有类似的感觉。他的课堂上欢迎学生使用ChatGPT，无论是编写代码还是最终报告。他唯一的要求是学生如果使用了ChatGPT，必须向他告知。“如果它错了，拿到不及格的是你，而不是ChatGPT。”

据《深红报》报道，和克里曼一样，大多数哈佛教育工作者并不认同弥漫在新闻里的对AI的恐慌情绪。他们认为阻止学生使用ChatGPT是不可能的，能做的是调整自己的课程来适应新形势。

“我们教给学生的主要内容是思考方式和学习方法，”克里曼说。“不仅是为了今天存在的工作，也为了10年后出现的新工作。”

像哈佛的老师一样，越来越多的教育工作者对于ChatGPT抱着开放的态度。

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布兰迪·诺内克在接受《洛杉矶时报》采访时称，ChatGPT和类似AI工具将改变教育方式。“这将是令人振奋、变革性的，”她目前领导着加州大学体系内部的一个AI工作组，忙于评估ChatGPT等AI产品的风险和潜力。

这几年来，伯克利一直在努力制定AI时代的教育路线图，类似的课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，以帮助学生探索人工智能技术的伦理和影响。当伯克利学生们在Reddit论坛上讨论他们该如何接纳ChatGPT时，一些教授则鼓励自己的学生将AI作品当作自己论文的起点。

“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，”诺内克称，“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设置适当的护栏，确保我们的学生能够适应AI时代的教育，而不是把头埋到沙子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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